嚴長壽：深度文化路線-才是台灣的吸引力

商業周刊 1082 期 2008-08-18
深度文化路線　才是台灣的吸引力

七月四日，陸客首發團（由官方主導的大陸旅遊業者考察團，又稱踩線團）登台，交通部觀光局畫出每日三千人、一年六百億商機的大餅。然而根據交通部觀光局統計，截至八月三日為止，陸客來台平均每日僅二百九十九人，不到預估人數的十分之一。

陸客的消費意願也下降。七月十八日首批正式開放來台的陸客陸續離台，根據旅行社估算，陸客平均每人消費金額為新台幣四萬元，不到首發團每人消費金額的七成。

大陸最大台商食品集團康師傅控股公司董事長魏應州曾說，陸客來台是嚮往台灣這塊寶島，不是為了到紀念品店消費。

歐洲最具權威的文化創意規畫諮詢機構傳通媒體Comedia執行長蘭德利（Charles Landry）四月初來台參訪曾表示，台灣唯一勝過大陸的，只有走創意城市，發展文化創意產業。

本刊特別專訪，在台灣觀光界具有教父地位的亞都麗緻旅館集團總裁嚴長壽，他認為，台灣真正的魅力在文化，只有發展更深一層的文化觀光、並開放陸客自由行，才能吸引具有經濟實力與文化素養的陸客來台，以下是訪談紀要：

《商業周刊》問（以下簡稱問）：先談一下你個人對最近開放大陸觀光客來台的觀察。

「認為陸客能解決經濟問題是很嚴重的盲點！」

嚴長壽答（以下簡稱答）：從三十幾年前我做觀光事業到現在，從不認為這是個賺錢的事情；我也從頭到尾不認為，開放陸客能解決台灣經濟問題！感覺大家都太急了，把這個問題看得太簡單；以為一打開（開放）馬上錢會進來，一打開馬上三千人會進來，用人數、天數換算金額。

觀光是可以幫助提升產業或就業，但不能解決經濟問題。認為它可以解決經濟問題，是很嚴重的盲點。

問：那麼，你覺得該如何調整？

答：台灣在政治上沒有出路，假如觀光的原始動機是與世界做朋友，想清楚以後，我們不是在談兩岸問題，而是談台灣的定位。能不能讓世界（旅客）都經過這裡？台灣能不能變成區域的轉運中心？要跟世界做朋友，就要找到我們有哪些地方可以吸引人，或者是到底觀光對我們有哪些直接的好處。

問：你最近極力主張應進一步開放大陸觀光客自由行，理由是？

答：團進團出最早是在李登輝主政時代我提出來的，但這十幾年來時空背景改變了。台灣沒有對大陸開放，全世界卻在對大陸開放，經濟已經讓大陸創造很多海外移民，也有很多走遍世界的人。

可能十年後，大陸來台人數，會比台灣去大陸的更多。台灣有四百萬人去那邊的話，大陸有八百萬人來也不是不可能。

因為大陸現在有錢人數上千萬，有能力旅行的人，絕對會比台灣的總人口多。（萬事達卡國際組織今年最新發布的〈中國大陸未來消費成長主力研究報告〉顯示，大陸二○○六年中產階級家庭已達三千五百萬戶，二○一六年預估將達一億戶）

問：你把觀光分三個階段，第一階段是目前的觀光團行程；第二、三階段的觀光，才是你認為未來要積極發展的？

「風景、建築不具優勢　文化才是台灣最大的優勢」

答：我分的三個階段，第一階段叫做走馬看花，第二個階段叫深度旅遊，第三個階段叫做無期無為。

深度旅遊就是學習，現在大家去苗栗華陶窯，叫做深度旅遊；如果華陶窯創造出一個環境，住在那邊，你高興時就拉坯，去散步也可以，不需要導遊在旁邊指導，叫無期無為。

你在南投竹山看起來就像電影《臥虎藏龍》的竹林中，布置出可以打坐的禪亭，還有步道，什麼都不需要，客人在這就被感動，這就是第三階段的旅遊。

台灣的風景、建築和大陸比，不具有絕對優勢。台灣最大優勢是文化，包括美食、流行音樂、表演藝術、茶、禪修、生活文化等，這些無法速成，都要經過時間淬煉。特別是宗教，台灣豐富得不得了，從法鼓山、佛光山、慈濟、中台禪寺，每個角落都有，但大陸完全沒有。

很多大陸人從鄧麗君的歌一直聽到蔡依林或周杰倫，從瓊瑤小說看到三毛，再到現在的作家。這是他們無法抹殺、無法複製的記憶。所以聽歌聽到「外婆的澎湖灣」、「阿里山的姑娘」（笑），成為今天他們觀光追求的幾個據點。文化是我們最大的價值，可是我們政府並不了解，我真的覺得，台灣人先要「自己深度看台灣」。

問：比例上，第二、三階段觀光客會占幾成？

答：第一到第三階段的觀光客是並存的。

但第二、第三階段的市場要慢慢養，譬如以前來台北市只看一○一跟故宮，逛士林夜市。現在你來台北三天，我先帶你去士林官邸、錢穆故居，到法鼓山、朱銘美術館，看雲門的表演，然後吃小吃。隔天早上去陽明山擎天崗涓絲瀑布走一圈，在上海沒有山，也沒有這種步道，台灣卻是隨便一走就可以到。

這是一種自在的生活，交通很方便，坐捷運到淡水也不怕，大陸記者通常來住個十天都會愛上台灣，因為生活很自在，去誠品書局逛逛，也不用搶來搶去。

問：但我想，屬於第一階段（即走馬看花）還是占有有五成以上，大陸客何時才會想要第二、第三階段的旅遊？

答：大陸人到香港，對香港經濟真正造成影響的，不是第一批團進團出的客人，是自由行到處買名牌亂跑亂逛的那些大陸遊客。

「給他更多自由空間，用慢速度、時間去體驗」

你給他更多自由的空間，這樣的人（第二、第三階段觀光客）就會越來越多，這時浮面型的觀光已不足以吸引人。必須讓來台灣的大陸人可以用較慢的速度、較充裕的時間去體驗。

而台灣業者要做什麼準備？最近我走了一趟花東，我發現，台灣的民宿現在很可以住了，可是它們沒有能力推廣。民宿業者第一要有很乾淨的床跟浴室，床單要洗到潔白、專業處理，才能讓人放心。

第二就是做對早餐，由觀光局找幾個餐飲學校來輔導認養就可以了嘛。外國人不吃稀飯，你買個優格，放在漂亮的碗裡，放幾顆草莓，烤個土司、打杯果汁，不就是最棒的西式健康早餐？但要是不懂，就會弄得很慘。

像英國人都喝下午茶，如果在台灣，黃昏時台灣主人教你怎麼品茶，那會讓客人感動得要死！而且這個對台灣人都不難。

問：所以一旦包裝好，不只是陸客，還包括國際的客人？

答：絕對是，三年前沒人相信花東可以是自行車漫遊的天下。現在腳踏車絡繹不絕，這些騎腳踏車的，一定要沿路慢慢住民宿，沿著海邊跟縱谷騎，你想想外國人多愛？大陸人會多喜歡？他們語言完全通耶，這邊吃小吃，那邊看原住民唱歌，多棒！可是花東今天要是變成高速公路，你想會怎麼樣？就全部毀掉了嘛（拉長語調）。

「借力他國審核過的標準，過濾掉非法居留者」

問：若要開放自由行，政府可以怎麼做？好像我們還是對開放大陸人來台有些心理上的恐懼？

答：我們主要是怕大陸人來台非法居留、搶我們的工作，這容易解決。你可以先開放三種人。

第一種，台灣現在對德國、英國、日本，三十幾個國家開放免簽證，擁有三十幾個國家永久居留權的大陸人，可以讓他們直接來台灣，或是辦落地簽證。

第二種，是只要有美國、日本或加拿大的多次簽證的大陸人，同樣讓他們享受台灣落地簽證，而且一次辦五年，否則他每次來就要申請一次，你想他會來幾次嘛！以上這兩種，都是用人家審核過的嚴苛標準，叫做借力使力。

第三種則是，針對某些具有財力的大陸人，像是某某知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長，在這裡多住一點就會多花錢，只要符合財力資格，給他三個月簽證都沒關係。

這是現在台灣可以立即做的事情，要搞清楚，你開放目的在哪裡？第一要世界認同，第二希望創造經濟，過濾掉最怕的人（指來台非法居留），沒有威脅了就大膽開放吧。

問：一旦大陸遊客、甚至國際人士來台觀光人數成長快速，我們也該擔心機場的乘載量到底夠不夠吧！

答：朱立倫（桃園縣長）不是說桃園要變航空城嗎？發展成比現在大五倍啊。如果今天我是台北市長，不是想下面四年，是想台北市二十年以後要變成什麼樣。

到那時，松山機場應該要關掉耶！現在松山機場只剩離島線，外國人先到桃園機場，再到松山機場去離島，很不合理！將來把國際線跟離島線集中到桃園中正機場，才能帶國際旅客到離島嘛。

台北市現在有好大一片面積因為機場而限建、限高度。沒有松山機場後，一半變成綠地，一半造大樓。屆時所有大樓都可以造三十層，但是交換條件是，業主要回饋更多的綠地，就是面積縮小往上提升，這樣一來，台北市可以更美麗、更現代化。

想想，二十年以後台北不應該是如此嗎？